我定睛向四周一看，顿时觉得肠胃一阵翻滚，立刻单手趴在墙上，在墙边吐了起来。涕泪齐留，直到只能呕出酸水才停下来。两世为人，怕是就连在恐怖片上，我也未曾看见过这样的场景。

　　整间密室的地上布满了鲜血，毛发，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，有些像是肌肉组织。我刚才闻到的铁锈味，正是这一地鲜血散发出来的。密室中有一排被吊着的人，当然，如果那也能称之为人的话。几乎每一个都接近赤裸，而且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整地。

　　离我最近的这个，一身白色囚衣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泡地皱了起来，他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，我向他脸上一看，只见他的上下眼皮和上下嘴唇全部都不见了，眼珠子圆滚滚地瞪着我，好像立刻就要掉下来一般。而且那伤口似乎不是刀子匕首的痕迹，十分不平整，倒像是有人用力扯掉了那些皮肉。这人的双脚被放在两个坛子里面，那坛子里黑洞洞的，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
　　“那里面装的是一种叫做天蛮的虫子，这种虫子最喜欢吃腐肉，只要用药水烂去肌肤，这些虫子就会闻香而来，大饱口福，当然，要事先割掉舌头，不然被这种虫子吞吃着，很容易就耐不住痛自尽了。”

　　似乎怕我不明白，松赞干布靠近我解释道。他的语气就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晴朗一般自然。那个没了眼皮的人听到了松赞干布的话，全身剧烈地抖动着，嘴里呜呜的声音更大，一股股夹着血腥的沫子从他齿缝之间涌了出来。

　　我只觉得全身无力，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，从没有感到过如此的恐惧，从没有觉得松赞干布如此可怖，我的眼泪不能控制地往外涌着。

　　他却拉着我的手不放开，一步步向里面走去，泪眼中我仿佛看到第二个囚犯似乎是个女子，我这么说是因为见她穿着裹胸，她的脸我已经看不见了。鼻子和耳朵都被割掉，头发也似乎被火烧过。只剩下短短的一截。

　　“可惜了，这原本是个挺漂亮的丫头呢，现在她的脸上的皮肉和身体里的鲜血，都被一点点地捣烂用来在墙上作画了，我最后才挖了她的眼睛，好让她看着自己的耳朵鼻子和皮肤是怎么被糊到墙上的。”

　　我思及刚才扶着墙的时候手中触到的粘腻，情绪一下崩溃

　　“啊！不要了，我不看了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，为什么！”

　　几乎不能相信这般歇斯底里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。我拼命挣扎着，想要向门口逃去，松赞干布一把将我拉了回来，用力禁锢在怀里，在我耳边低语

　　“你还没看我送你的礼物呢。”

　　此刻我只觉得他的怀抱比地狱的修罗还要可怕。可是我除了委顿在他身上不断干呕和啜泣，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。他带着我走到了最后一个人身前。我抬头看了那人一眼，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窟之中，全身抖得不能自己。那人全身尽是鞭痕，清秀的脸上却刻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。仿佛就是为了让我此刻能够立即看清，那圆圆的脸，长长地睫毛，赫然就是五天前从公主殿中走出去的青青。

　　“青青…老天…你对她做了什么？你放开她，放了她！”

　　我挣扎出了松赞干布的怀中，刚要上去拉她，松赞干布拽住我

　　“你确定想救她？若你知道美多要远嫁天竺就是因为她，你还救不救？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我说，若你知道了她是奸细，美多的和亲就是因为她的从中作梗，你还救不救？”

　　我脑中混杂不堪，从前的事情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。

　　怪不得青青对天竺国的情况那么熟悉，如数家珍，那不像是一个下女该有的见识……

　　那日美多要去找琼达末蒙之时，突如其来的腹痛，她整个早晨都未进食，只是喝了青青倒给她的一杯水……

　　在公主殿的卧房中，试验硫酸面粉白糖的时候，青青懵懂地问

　　“菲菲啊，为什么会有红，又有黑呢？”……

　　美多用吐蕃语做完的那块青石板，放在美多的卧房里，只有美多自己和青青能够进的卧房……

　　那日在灶房中青青苍白的脸，后来被赞普遣人来接的时候颤抖的手……

　　原来如此，我终于知道了长久以来在脑海中盘横的那团黑雾是什么了，美多的事情，想一想就知道是有奸细所为，可我无论如何没有怀疑过这个和我日夜相处，有些傻头傻脑，甚是可爱的丫头，所有的事，竟然是她……

　　松赞干布把已经虚弱无力的我横抱起来，走出了密室，回到了他的书房。他坐在一旁的软榻上，将一语不发，只是颤抖和流泪的我放在他的膝盖上抱着，轻轻摸着我的头发，用轻得像是耳语的声音说

　　“菲菲，知道我最恨什么吗？我最恨不忠的下人，当年若不是有这样的下人，我的阿爸又怎么会轻易被那些奸人毒死？青青与天竺国有来往已久，那几个人，都是灶房和公主殿外打扫的下人，消息，都是他们通传出去的。菲菲，你看，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的。”

　　青青是天竺的奸细么？那样一个单纯无害的小丫头，竟然有这样复杂的背景，在这个地方，在这个大鱼吃小鱼，小鱼吃虾米的时代，我真的可以活下来么？

　　我抽噎，只觉得在他怀里的躯体紧绷不已，隐隐还能闻到他身上沾着的铁锈气味，思之欲呕。松赞干布似乎不在意我的僵硬，摸着我头发的手，移到了我的脸上，突然抓住了我的下巴

　　“菲菲，此番你答应了我出使大唐，你务必要为我好好做事，若与大唐结盟顺利，待你回来，我便留你下来。如何？”

　　我心中一片凄凉

　　那晚他说的“不要哭了，你不适合眼泪。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。”原来是这样的交代，那晚的温暖，是假的，那一次的金丝碳盆，是假的，那么久以来眉梢眼角的温良如玉，是假的……

　　一切只是存了试探和利用之心。今日只是给我一个警告，我与青青，在那件事当中都无法摆脱嫌疑，虽然目前他只查出了青青有问题，但毕竟对于帝王来说，宁可杀错一千，不能放过一个……若我不出使，美多定会要我做陪嫁，我这样一个可疑地人，他如何放心让我跟着公主呢……

　　我凄然一笑。我不想去问青青为何要背叛美多，也不想问松赞干布青青最后会怎么样。我什么也不想做，不想思考……

　　松赞干布很满意我的乖巧，捏着我的脸，如玉的面目上尽是宠溺之色

　　“菲菲，你该知道我对你很有兴趣，这个密室除了我的人，无人得知，你分享了我的秘密，如今只有两个选择，做我的人，为我做事。或者……”

　　他的大手拂过我的脖子，轻轻做了一个掐的动作。接着，他轻拍双手，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房内，正是那日去接青青的多桑。

　　“将菲菲送回公主殿。”

　　多桑面无表情地点头，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接过我，几乎是用扛着的姿势，将我一路颠回了公主殿。我任自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挂在他身上。丝毫不挣扎。回到寝宫，我避开美多，躲进了自己房中，将自己闷在被子里，缩成一团……

　　一片混沌当中，不知过了多久，有人推门进来

　　“菲菲，你怎么了？生病了么？”

　　来的是美多，她一把拉开我的被子，见我发丝凌乱，脸色铁青，吓了一跳就要喊人

　　“不用，我没事。”

　　我发出的声音很沙哑。

　　“对了菲菲，今日哥哥找你，有没有告诉你青青学完礼仪没有，这几日她不在，我觉得不方便的很。若是她学完了，我得派人去接她回来。”

　　我想起密室里那不知是生是死，浑身是伤的身体，喉头一阵哽噎

　　“她回不来了……”

　　“你说什么？”

　　我抓着美多

　　“美多，你和青青那么要好，你去救救她吧。赞普说她是天竺的奸细，可她只是个孩子，若是没有人威逼利诱，她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。她大概只剩半条命了，放了她吧。”

　　美多听了我的话，一下跌坐在地上，眼中忿恨，却丝毫没有惊讶

　　“真的是她，原来真的是她……我对她那样好。她竟然……”

　　真的是她？什么意思，难道美多早就知道有奸细？

　　“那天请神我就奇怪了，为何那些东西是我最后弄的，会出这样的错，我想起前一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，好像有人进了我的屋子。但是当时我意识特别模糊，只能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。今日去灶房，见了青青离开的背影，我觉得特别熟悉。没想到果然是她……”

　　原来连平日里少根筋的美多，都看出了端倪。我又哪里来的自信，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混个平安无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