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赞干布微微眯了眯眼，我观察到他袖子里头的拳头似乎握紧了，又松了松，又握住，又松了松，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

　　“观天神谕，此为良配。天降神谕啊，二皇子和公主佳偶终需天成。请二位使者回国复命，半年后，公主出嫁天竺。”

　　仿佛是一道惊雷打在我的脑中。我顿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一下抽空了，“此为良配？”怎么可能是“此为良配”，那两句话是我编的，后来让美多写成了吐蕃文，我亲自照着那些字撒的白糖面粉。就算是丑一点，也不至于出这么大的偏差啊！

　　怎么会这样？此时我只觉得惊怒异常，心中焦急之气聚集，我只觉眼前一黑，便人事不知。

　　醒来的时候正是在我自己的床上，似乎已经是晚间，屋里却没有电灯。我挣扎了一下，觉得胸口一阵刺痛，呻吟出口。旁边立刻有个人道

　　“菲菲，你醒了？你慢一些，医官们说你身体以前受过重创，此次怒极攻心，心肺受了伤。”

　　青青起身点了烛火，又给我倒了茶水，将我扶了起来。我没有细问自己的身体，推开茶水，着急地抓着她的手

　　“为什么会这样，美多现在怎么样？”

　　青青面色憔悴，像是哭了许久，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。她嗫嚅了一下，垂下眼眸

　　“菲菲，还是自己去公主房中看看吧。”

　　我顾不得胸口痛意，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美多房中。只见美多还身穿着那套华服，在床上呆坐着，也不知坐了多久。一语不发，一动不动。

　　我慢慢走过去，坐在她身旁。心中愧疚难当，若不是我的主意，她又如何会这样，此番我不仅没帮上她，倒是间接让这次和亲更有说服力了些

　　“美多，我……对不住你。”

　　我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，只觉得眼睛，鼻子，嘴巴都憋得酸痛极了，我给了她希望，又毁了她的希望，这样的经历，岂是一句对不起能一笔勾销的。

　　美多抿了抿嘴唇，抬手到我脸上轻轻抹了抹，一脸凉意，我才惊觉自己哭了。

　　“菲菲尽力了，这不是你的错，这是天意。”

　　“什么狗屁天意，这是我想出来的，跟天意一毛钱关系没有！一定出了什么问题，一定是有人在捣鬼。说不定就是那两个天竺人，我们去找你哥哥啊，我们去让他彻查这个背后搞鬼的人！”

　　美多悲伤地看着我，没有像往常一样追问我什么是一毛钱。她凄哀地摇摇头。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句话，哀不过心死。跟着进来的青青幽幽地说

　　“今日公主走出了大殿后，去找了大论。从大论家中出来，便是这般光景了。”

　　我了然，最伤美多的也许并不是今日那一场剧变，而是禄东赞说的话。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，禄东赞我也没有见过，但他何许人也，为吐蕃政权鞠躬尽瘁，为松赞干布立下汗马功劳，可以说是松赞干布时期吐蕃的头号功臣。

　　这样的男人，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国家事业。且不说他对美多的情感未必如美多对他的一样，即便一样，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不利于吐蕃的事情。

　　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只溺水的蚂蚁，在巨大的漩涡中窒息，挣扎，势单力薄，身份轻微。从不曾有过的一种无力感渐渐在我心头滋生着。我不忍再看美多一眼，让青青好好照顾公主，自己缓缓走出了公主殿。

　　刚走到门口，我就看见松赞干布背对着大门，立在夜风中，风吹撩动着他黑墨如漆的长发，他也并未更衣，只是此刻在我眼中，那原本高大修挺，风姿俊逸的背影，俨然带着一丝黯然。

　　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，他没有转头

　　“美多她，还好吗。”

　　我没说话，那种无力感又讨厌地包围过来。

　　他等了片刻，仍然静默无声，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。眼神带着难解的深沉

　　“你尽力了，这是她的宿命，她会明白。”

　　我突然放声大笑，笑得泪花四溅

　　“哈哈哈，赞普你不会也相信那黑底红字的所谓天命吧，那玩意是我这个假冒天女整出来的，结果却反过来把我给整了。真是太好笑了，哈哈，在吐蕃的皇宫里，果然是无奇不有啊。现成的东西临场也能变样了，哈哈”

　　这次的变故，怎么想都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，只是事先连松赞干布都不曾具体了解过的细节，又有谁能够得知呢……

　　我笑得胸口一阵阵疼痛。身体一阵抽搐让我弯下了腰，蹲在地上，声音哑了下去，却仍然咧嘴笑着。他走到我跟前，俯身看着我，伸手轻轻将我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发丝委到了我的耳后，指尖轻轻带过了我的面颊，划过一丝暖意，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，久久看着我，他用我从未听过的，温柔的纯粹的口吻低声对我说

　　“不要哭了，你不适合眼泪。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。”

　　我茫茫然抬起了头，看见他直起身，转身离去的背影，夜色中，我仿佛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，来救溺水的我的一片树叶。我犹如冬日里的小动物一般，缩起了身子，将脸埋在膝盖中间，试图留住刚才那脸颊畔那抹可以让我活下去的温暖。

　　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悲哀而停驻，日子终究一日一日地过了，幸而美多虽然没有重新兴高采烈起来，但是情绪已经大有好转，在我和青青不遗余力地讨好逗弄下，偶尔也能跟着我们说说笑笑了。

　　吐蕃的冬天甚是寒冷，刚过了立冬，逻些已经是坚冰如柱，雪厚近尺了。青青走进房间，看着将自己裹在厚厚的羊毛毡子中只露出脑袋的我，摆出一副惭愧害羞外加嫌弃的表情，脸上很清楚地写着，这丢脸玩意儿跟我其实不是一国的。我自顾自地抖个不停，不理睬她，她从桌子上倒了杯热奶茶递给我

　　“你啊，还是适合养在江东的温室里边儿。大冬天的，是要起来活动活动，才不会那么冷的。”

　　我抿着奶茶，心中感叹这个青青，近来是越来越会教育人了。自从美多和亲一事定下来后，青青原先傻乎乎的青涩稚气就忽然之间消失了不少。如今说话做事，倒是比我还知道进退了。（作者忍不住:你有知道进退过？）

　　想起了和亲，我心中又微微堵了起来，思及那一天松赞干布对我说的话，还有那一丝温暖之意，又微微有些迷惑。

　　我摇摇头，叹口气，青青这样也好，到时候跟着美多去和亲，才能多提点她，让她不至于出乱子。如今最重要的，是解决一下我的温度问题。美多说逻些的冬日大约要持续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是大雪封城的。

　　我当时听了差点没昏倒，这不是要我命吗，我算是知道唐朝的女人干嘛往死里囤积脂肪了，保暖啊。在这个还没有温室效应的时代，脂肪就是力量，肥肉就是王道啊！

　　于是我非常果断地下了一个决定。我要增肥！青青看我突然豪情万丈，气概山河地从被子里面蹦了出来，被吓了一跳。我迅速抓过纸笔，埋头苦写起来。青青看着我鸡爪子一样的抓笔姿势，笑得花枝乱颤。我拍了她后脑勺一把

　　“笑个屁，这可是我独门秘方，生脂食谱。”

　　“吓！生子食谱？菲菲，你，你还没有成亲，为何要生子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在我一顿解释之下，青青终于明白了，所谓的生脂食谱，其实就是增肥的。她有些热泪盈眶道

　　“菲菲啊，你总算开始注意自己的长相了，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这么瘦弱下去呢。这吐蕃对女子的约束虽比不上大唐，可是，你瘦成这个样子，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呢。”

　　我脑门黑线密布，赶她拿食谱去给灶房的人翻译。

　　青青前脚刚走，美多就跨进我房里。

　　“咿？菲菲，你今天穿的这么少，不觉得冷啦？”

　　这一句提醒让我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衫，瞬间从头发冷到脚趾甲。美多见我跟跳蚤一样蹦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只留下两只眼睛，莞尔道

　　“给你拿来一个金丝碳盆。你放在床边，或许能暖和一些。”

　　“啊！美多你果然是仙女啊！我真是爱死你了。”

　　美多长期接受我的荼毒，显然对我不要脸的语言没什么反应，很淡定地回道

　　“这东西可不是我给你的，这金丝碳盆是从大唐购回的，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用上，且一共就五个，我也只得了一个，你这个，是哥哥屋里拿来的，他说你怕冷，这个先给你用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