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夜,已有暖风徐徐。
月明星辉,银霜点点溅起琉璃瓦上的光彩,与廊桥上各处殿宇之间的灯火交相辉映。然而越离占星阁近,灯光就越昏暗,显得星眸也就更加璀璨了。这是为了防止灯火干扰,而能够更加清楚地观星,特意为之。昨夜姬朱就是因为这个,才故意选在这里散步,以防止人看到自己的面容。
青纱拽地月华流转,姬朱的双足停住,透过幕蓠看到广阔的占星阁广场上,半个人影都没有。
这时,便觉得此时的风,有了几分孤凉。
明明是他言约在先,为什么也是他失约了?
姬朱怔怔地脱下幕蓠,长长的青纱流淌在石板地面,宛如一泓碧泉。
“娘子——姬朱娘子……”呼唤声远远传来,姬朱转身,却是秋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过来,“娘子,三殿下,三殿下他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陈慕秦?
姬朱扶住她:“你慢慢说,别急。”
秋云摇头:“三殿下府里派了人过来,说陆郎君不好了。”
“怎么会?”姬朱吓了一跳,“快带我去。”陆应是她亲手治的,绝对不会出错。现在陆应的命可牵着自己的命呢,若他有个三长两短,自己就得跟着四长五短了。
秋云忙拖住她:“可是皇上那边……”即便没有正式册封什么头衔,但是姬朱早晚都是皇帝的女人。深夜出宫的话,恐怕又会让大长公主借题发挥。
“我出宫,你去回禀皇上。皇上是明君,不会见死不救的。”姬朱道。
秋云沮丧:“皇上出宫了。傍晚的时候,公主府来消息,说长公主回去之后就病了……”
“哦?这么巧?”姬朱倏然眯起眼,“三殿下府派了谁过来?”
秋云摇头:“不认得。”她一个深宫女子,平时就连陈慕筠都不太看得到,哪里还能看得到外面的人。
“长公主病了,我们去瞧瞧吧?”
“啊?”
姬朱一笑,重新戴上幕蓠。
南国人将她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滥竽充数送给北国,心思叵测;不过才来北国没多久,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,说起来两国不要脸的程度好像也不相上下。
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大门前,秋云扶姬朱下车,立在公主府两侧的小卫便盘问:“来者何人?”
秋云亮出腰牌:“太平殿南国美人。”
两个小卫相互觑了一眼。的确听说王宫来了位南国美人,难道就是面前戴着幕蓠的这位?
一阵车声传来,又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门前。两名小卫急忙丢开姬朱与秋云,迎向那边的马车:“见过罗相。”
罗相?
不就是罗归燕的父亲,大长公主的女婿?
这世上之事真真奇妙,南国美人为南国姬相之女,北国美人为北国罗相之女。论身份,大家都是平起平坐。可是如今,南国美人才入北国,就闷声不响地端掉了北国美人的头衔,难怪罗归燕视姬朱如仇人。
看到这顶幕蓠,罗相便皱眉,但还是上前与姬朱见礼:“敢问阁下可是南国美人?”
姬朱敛衽:“见过罗相。”
好在听声音不是那日在天域殿与她唇枪舌剑的北国大臣,不然姬朱这一趟真是冤家路窄了。
罗归燕回府的时候,将今日在太平殿的事情告诉过罗相,再说姬朱当日在天域殿锋芒毕露,罗相本就对姬朱很反感。今日又见,她依旧幕蓠罩身,不免就露出一丝嘲讽:“听闻美人已在皇上面前露了面容,真是可喜可贺。”凭她是谁,别说真是国姿天色,也得看皇帝会不会要。
“同喜。”姬朱笑着回道。
罗相愣了:“老臣何喜之有?”
姬朱道:“罗相有归燕娘子这样姿色天成的女儿,岂不就是大喜吗?凤栖梧桐天经地义,日后罗相必有一门人人羡慕的东床快婿。”
“嗬,那就借美人吉言了。”罗相挤出一丝冷笑,“不过老臣尚有些疑问,不知美人是否可以解惑。”
“说来听听?”
“美人曾说,窥见你相貌者,便是你日后的夫君。据老臣所闻,今日在太平殿的时候,似乎三殿下也随皇上去了。这样一来——美人岂不要一分为二?”罗相捋着胡须,得意地笑出了声。
遮在纱后的双眸转动,姬朱的嘴角微弯:“不知罗相有没有听说过‘闻道有先后’这句话。道如是,万事亦然。难道罗相与皇上一起进殿,会僭越地走在皇上前头吗?人伦道德,诸如尊卑、诸如序齿、诸如君臣,乱则国乱。三殿下对皇上而言,是卑,是幼,是臣,难道罗相是在暗指——三殿下有不臣之心?”
“胡说!”罗相涨红脸。污蔑皇族,挑拨离间这种罪行,就是他丈母娘也不会放过他。
“那就好。”姬朱一笑,“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相爷大人,万事不光有先来后到之说,还有主次之分。如今您的岳母正在府中受病痛折磨,您不速速前去探望,倒在这里与我一介女子谈天说地,岂不有失孝悌之义?还是罗相觉得,与南国美人攀谈,重要过长公主殿下的病?”
罗相顿时觉得脑额疼得抽筋,脸上的笑僵硬地堆成一团,讪讪道:“多亏美人提醒。美人先请——”
姬朱才不与他客套,自然搭着秋云的手,在两个小卫诧异的眼光之下,大摇大摆地进了公主府。
罗相在后掏出巾布擦了擦汗,姬朱巧言,难怪会把长公主气成这样。如此性情的女子,还是个外邦人,断断不可长留。
“娘子好厉害。”秋云啧啧赞道,她才头一次看到一个姑娘把相爷大人驳得哑口无言。
姬朱将青纱一分,露出平淡无奇,却又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的清秀容颜,吐了下舌:“心怀不轨之人通常都心虚,色厉而内荏,我们无须怕。”
“是。”秋云渐渐壮了胆,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自信。
姬朱放下青纱,一瞬便收了笑。
明枪易躲暗箭难防,何况刚才只是一番口舌占了上风而已。人这东西,触及到底线的时候,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她意外。所以这暗箭,她要怎么防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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