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时起，我开始期待新年。

新年新年，新的一年，熬过这三年会不会好些呢？

可惜，每一年都没人来看过我。

28

第二个愿望，去一次游乐园。

那次我期待了好久，却因为夏冉说我跟方爷爷关系不正常，被爸爸扇了一巴掌，关在阁楼一整天。

我就想三个月那么长，我自己总能实现的吧？

没想到，阴差阳错下，竟然真的没机会实现了。

第三个愿望，去看海。

我记得很清楚，初中时，跟家人一起去海边玩。

游艇上最后一个救生圈给了夏冉。

爸爸说，「没事，船不会翻。」

结果船翻了，他们都有救生圈，自己就上岸了。

我在大海里呛了好多水，不断下沉。

多亏了其他船的阿姨把我救到她们船上，我才捡回一条命。

一直到回家，爸爸妈妈都没发现，我差点就淹死。

听说好的经历可以覆盖痛苦。

大海那么美，我想再去海边看看。

只是现在，都无法实现了。

妈妈卖掉房子，一家人只能住在出租屋里。

明明只有四个人，妈妈却租了个二层小公寓。

为了省租金，离市中心3个小时的车程。

「妈，多余的房间，我可以做成衣帽间吗？」

夏冉像往常一样撒娇。

我妈却看都不看一眼，「你没有房间吗？」

「这是我女儿夏栀的房间！」

我妈魔怔了。

她不工作了，也不做家务，每天就跑医院去看我。

她精心布置我的房间，一点一点按照记忆里的样子，可东西都是新的，布娃娃也是。

只有我是旧的。

29

妈妈独自一人去了我住的小院。

墙上、地上都是干涸的血迹，绘成一副残忍的画。

院子里枫叶正红，妈妈跪倒在地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就要晕死过去。

「多疼啊，这该多疼啊……」

「我怎么就不相信呢？」

「栀栀，妈妈错了……」

妈妈说过她没见过枫叶，我就在小院里栽了几颗枫树。

等枫叶变红，摘几片寄给她看看。

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我仍然期待妈妈的爱。

我就想啊，万一妈妈不放心来找我。

我就可以指着院子里的枫树说：

「妈妈你看，这是我送你的礼物。」

现在妈妈收到了我的礼物，可我也已经彻底失望了。

「栀栀，你好起来，你想要怎么惩罚妈妈都行，你好起来，我们重新好好生活好不好？」

我站到妈妈面前：「不好。」

我不会好起来了。

从小时候被妈妈推出去的那一刻，这个问题就有答案了。

妈妈是第一次做妈妈，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儿。

我不明白大人的规则里，为什么最坏的脾气，吃亏的事情都可以心安理得地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。

我只知道妈妈嘴上说最爱我，做的却都是伤害我的事。

我是不被偏爱的孩子，是没有人爱的孩子。

妈妈回去后，一反常态，做了一顿大餐。

夏冉在饭桌上小心开口。

「爸，妈，姐姐每天这样靠钱续命，活着也很痛苦，正好我也快开学了，需要一大笔学费，不如让姐姐安心的走吧？」

她偷偷看向爸爸妈妈。

见他们没反应，搓了搓手，继续道：

「警察在调查顶替坐牢的事，反正姐姐也……活不长了，爸爸妈妈让冉冉好好留在你们身边尽孝心好吗？」

30

「啪！」

夏时延听不下去，把筷子狠狠一摔。

「夏冉是人吗！夏栀都这样了，你还要利用她？」

夏冉也不甘示弱，直接站起来怼：

「你现在打马后炮有什么用？夏栀的肺癌诊断书是你自己撕的吧？」

夏时延双目通红，怒吼：

「我受够了夏冉！」

「当年要不是你爬上我的床，拍照威胁我，我会忍你这么多年吗！」

一时间，空气都安静了。

过了好久，我爸才抬起头。

「够了！都是夏栀的错，要不是因为她，我们现在也不会这样！」

我在家时，所有的矛盾和问题都丢在我身上。

家里就维持了表面的和谐。

现在我不在了，这个家的腐朽不堪彻底暴露。

我妈把碗往桌子上一放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「吃饭吧，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。」

明明快入冬了，妈妈还是以一家人应该出去散散心为由，定下这周末去海边玩。

那天天气很冷，夏冉迟迟不到。

妈妈望了一眼天空，淡淡地说：「不用等了，我们走吧。」

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些，到海边时，天空飘起小雪。

夏时延看见路边卖肠粉的小摊。

眼睛唰地就红了。

「妈，我去买个肠粉。」

肠粉现在涨价了，素的一份也要6块。

夏时延一边吃一边哭。

妈妈租了一艘小船，船上没有救生圈。

「没关系，不会翻的。」

她往大海深处开去，直至周围空荡无际。

船翻了。

我的家人，就这样沉寂在冰冷窒息的海水里。

妈妈死后的灵魂看见了我。

她向我张开怀抱。

可我只是笑笑，就这样吧，我们下辈子，下下辈子，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了。

急诊室里，我的心跳拉成一条直线。

灵魂消散，彻底消失。

我投生成一片雪花，轻轻落在围炉煮雪的方澜生身上。

也算兑现了一起煮雪赏茶的承诺。

妈妈出发拨通缅北的电话，告诉了他们夏冉的位置。

那群人找上夏冉，施暴过程中，被警方逮捕。

夏冉被他们泼了硫酸，整张脸融化得像怪物，声带破损无法再说话，因诈骗和让别人顶替坐牢入狱。

况叙去看过她一次，当场就吐了出来，之后再也没去过。

方澜生看着这则新闻，手指握紧，眼泪簌簌掉落。

我知道他一定很自责，自责找人在监狱里照顾我，自责自己对我的态度。

我想给他擦擦眼泪，告诉他我不怪他。

可我现在只是一片雪花。

我费力落在方爷爷的茶叶罐上。

方澜生去拂雪，茶叶罐打开，是我留给他的字条。

「方澜生，当你发现这个字条的时候，我可能已经死了，抱歉，没能实现跟你在初雪这天围炉煮雪的诺言。很高兴人生最后的日子里，有你的陪伴，祝君健康无忧，长命百岁。」

方澜生的泪水打湿字条。

暖炉热气很舒服，我在糖炒栗子的香气里，慢慢融化。

我向上天祈祷。

请让善良的人幸福些吧，拜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