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厚照等了好几天，方便朱厚熜和邵太贵妃祖孙叙情。

　　这期间，朱厚熜除了前往拜见“病歪歪”的张太后和夏皇后外，不曾出过未央宫。

　　朱厚照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，兴冲冲跑到未央宫，要带好弟弟出宫去耍。

　　邵太贵妃抿抿嘴，婉言劝道：“陛下龙体未愈，宜静养。此时春寒料峭，万一再病倒了……”

　　朱厚照摆摆手，“朕的身子自己知道。已无大碍。”

　　邵太贵妃声音嘶哑又柔和，“熜儿年幼，尚需多读圣人经典。正是大好时光，怎可荒废学业。”

　　朱厚照对邵太贵妃的婉拒全当听不懂，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朱厚熜。

　　“王弟久居安陆，不曾入京。京师繁华不一睹为快，实为人生憾事。”

　　你一十四岁小屁孩，难道不想吃好吃的，玩好玩的吗？

　　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！

　　不要每天老板着个脸装大人，知不知道？

　　朱厚熜沉吟，拱手道：“多谢皇兄美意，不过我……”

　　朱厚照一把薅住他的手，“朕知道，你答应了。走！”

　　他还不忘对邵太贵妃保证，“朕一准将王弟全须全尾地给太贵妃送来，太贵妃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啊。”

　　邵太贵妃拒绝的话刚到嘴边，天子就拉着弟弟一溜烟跑没了人影。

　　有了些人气的未央宫又再度沉寂下来。

　　许久，传来邵太贵妃的一声长叹。

　　朱厚照拉着朱厚熜，一路跑到乾清宫，半点不带回头。

　　生怕慢一步，就被邵太贵妃派人把弟弟给拉走。

　　半道上，身体虚弱的朱厚熜吃不消，开始大喘气。

　　他还不敢出声，生怕惹恼了正在兴头上的朱厚照。

　　还是朱厚照反应过来，放慢速度。

　　朱厚照很不好意思，“对不起啊王弟，我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弱。”

　　他上下打量朱厚熜，“啧”了一声。

　　“得好好补补，好好锻炼。你可曾在安陆修习武艺？”

　　朱厚熜摇摇头，“不曾。母妃怜我体弱，只叫我安心读书。”

　　“这不行！”朱厚照正色道，“读书是好事，但需劳逸结合。越是身体弱，就越要习武，慢慢身子骨就强健了。”

　　朱厚熜被他拉着，不好行礼，只能道：“谨遵皇兄教诲。”

　　不过朱厚照还是很感慨的。

　　堂弟看起来病病歪歪，其实比他能活多了，寿数差不多是自己一倍。

　　到了乾清宫，早有太监备下出宫便服，伺候两位主子换上。

　　朱厚照端详着朱厚熜，点点头，“王弟好样貌！”

　　“……皇兄也是。”

　　“走，出宫去！”

　　京师很大，大到一天根本逛不完。

　　所以朱厚照只带着朱厚熜在皇城转悠了下。

　　对朱厚熜而言，的确是非常难得的体验。

　　他是家中次子，底下弟妹多，上头的兄长出生五日就夭折了。

　　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有哥哥带着自己玩是什么感觉。

　　为了今日出行，朱厚照没事儿就琢磨。

　　他带朱厚熜去的，都是绞尽脑汁想出来，符合这个年纪的去处。

　　其他地方，也不是不能去……

　　这不是弟弟还没到年纪嘛！

　　去了也白去。

　　今日天公赏脸，是个艳阳天。

　　不过对朱厚熜来说，被太阳晒着，有些吃不消。

　　玩兴刚起，就满头虚汗。

　　朱厚照替他擦擦汗，怜惜之情油然而生。

　　“不急着一天就玩个遍，下次再来也一样。走，我带你去豹房看豹子。”

　　豹房之所以叫豹房，当然是因为里面养着豹子，才因此得名。

　　此时的豹房，已没有此前的喧闹，绝大部分人被阁老们给逐了出去。

　　这也是朱厚照敢带朱厚熜来的原因。

　　出宫以来，朱厚照都在默默观察这个弟弟。

　　他发现很少有什么能提起对方的注意，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神情，偶尔眼睛会亮一亮。

　　但在自己询问他是否想要体验时，总是得到回绝。

　　朱厚照有些扫兴，但经历过普通人生活的他，已经不会因此生气，最多觉得自己和堂弟性格不是那么合得来。

　　五百年后，可没人惯着。

　　朱厚照学会了如何与不同性格的人相处。

　　豹房中豢养的豹子，是朱厚照的爱宠。

　　打过一架的那种爱宠。

　　朱厚照把手里最后一片肉喂了后，收拾干净自己，从陈敬手里取过一份旨意，递给朱厚熜，示意他看看。

　　朱厚熜默了一瞬，恭敬行礼后，方才接过。

　　等他看完，朱厚照问他，“若是王弟当日接了这份旨意，会如何做？”

　　朱厚熜垂着眼帘，“既是太后与阁臣的意思，臣自当遵循。”

　　朱厚照笑了。

　　“然后你会在良乡停下，告诉他们，你不会以嗣子身份继承大统。继统不继嗣。无论谁来劝，都无法打动你。”

　　“你在接到这份旨意的时候，就看出其中漏洞来了，对不对？但你当时不指出，决计等到京郊时，再发难。因为到了那时，太后和杨先生他们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。”

　　朱厚照叹道：“王弟，你是真的很聪明。朕……不及也。”

　　朱厚熜震惊了。

　　是的，他的确在第一时间，就发现了旨意上的漏洞，也的确会选择朱厚照所说的那样去做。

　　可……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？！

　　朱厚照第一次看到弟弟破防，笑得直拍椅子扶手。

　　朱厚熜正色，拱手行礼，“皇兄天资过人，洞察人心，实我不及也。”

　　朱厚照缓缓摇头。

　　“王弟，我在死后七日内，去了一趟五百年后的大明国，你……信吗？”

　　朱厚熜微微一笑，“皇兄死而复生，本就是蹊跷事。如今皇兄亲口对臣说此事，臣岂会不信？”

　　朱厚照愣愣地盯着朱厚熜的脸，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这话的真假。

　　最后作罢。

　　这不是他擅长的事，他还是直球吧。

　　“五百年后的大明国，比现在有意思多了。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

　　朱厚照眼中浮现出痛色。

　　“王弟可知野人部落？”

　　朱厚熜点头，“在书中看过。其族地处极东，朝贡不常。”

　　朱厚照轻声道：“五百年后，就是此等被我大明国看不起的部族，高举义旗，保家护国。”

　　“其族不拘老少，被开颅烹食，强喂毒药，待太平时，已十不存一。”

　　朱厚熜先是瞪大了眼睛，随后嘴唇开始颤抖。

　　“皇兄所言……可是真的？”

　　朱厚照轻轻点头。

　　朱厚熜皱眉，“那岂不是五百年后，我大明国将有大灾？其祸殃及极东，那中原、江南等地又如何？”

　　朱厚照缓缓闭上眼，沉默不语。

　　那些已然模糊不清的照片，他从不敢仔细看。

　　朱厚熜从天子的沉默中意会到了什么。

　　他腾地一下站起来，整张脸通红。

　　“何人敢做此等惨绝人寰、丧尽天良之事！臣弟不才，愿上疏请皇兄下旨清剿！”

　　“此灾祸虽是五百年后，但我大明国子民怎能受此大辱！若不先发制人斩草除根，必留大患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