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夜之后，太后开始频繁地召见秦芳芳，赏赐也跟着如流水般搬进宫中。

　　秦芳芳一开始还惊喜地照单全收，直到满头满身都是富贵可抵一城的珍宝时，她才似有察觉。

　　为何太后会这般宠爱她？

　　而与此同时，我与沈铮所谓的婚期也定了下来。圣旨昭告天下，大典三日后进行。

　　我搬进沈铮为我准备的偏殿，这里尽是他的心腹，说话间便方便了许多。

　　尤其是……宋怀岚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，每次来，还总带着些哄人的小玩意。

　　有时候是流光溢彩的石头，有时候则只是一碟简简单单的酥糖。

　　我的嗓子仍在慢慢恢复，宋怀岚查遍了古书典籍，却怎么都无法让我的声音恢复原状。

　　秦芳芳曾赞叹我歌声如风铃，清脆若落玉。

　　如今我再张口，却低沉了许多。

　　宋怀岚曾担忧地看着我，满是歉意道：“抱歉，我的医术……”

　　“你的医术是天下最好的，”我眼睛亮晶晶地打断他，“你让一个哑巴重新开口说话。”

　　这当然是史无前例的，不是么？

　　我狡黠地眨眨眼，感受到一个吻如羽毛般轻轻覆在我的额头。

　　他笑了，一如初见时那样。

　　我没有说谎话，我真的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声音。

　　低沉又如何，足够诉说我所经历的一切。

　　我迫不及待，想要让秦芳芳听听我现在的声音。她是否会阴沉着一张脸，还是冲上来想要直接掐死我。

　　好在，我们都没有等太久。

　　选定的大典之日前夜，丧钟从太后宫中传来。

　　或许是知道自己要求公主陪葬，本就是违背人伦天理，她身后之事无人声张。

　　寂静的夜里，所有宫人们忙碌着准备我的婚礼，当然没人注意到被迅速控制住的秦芳芳。

　　典礼盛大无比。五彩绸缎铺满石路，金玉宝石缀满城墙，宫中张灯结彩，宫外万民朝拜。

　　凤冠霞帔华美，我眉间点花，顾盼流连。

　　一步步走上台阶，我的手被沈铮坚定地牵起。

　　沈铮轻轻捏了下我的手，示意我看向台阶下的盛景。

　　我知道，他在用这种方式，还我一个风风光光的回宫礼。

　　秦芳芳所夺走的一切，皇兄都会十倍百倍地还给我。

　　我眼眶微热，他却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，偏过了头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台下群臣俯首，贺词声震四方。

　　我明明该感到心潮澎湃，这一切实在久违了。可我只想认真地看向一个角落，期盼对上一双星光般的眼眸。

　　宋怀岚扬起笑脸，他长身玉立，白衣翩翩，比任何人都要耀眼。

　　我望着他出神，感到沈铮又捏了捏我的手。

　　他突然皱起眉头，望向一个方向。

　　我不明所以，也跟着看过去。却只见一个可怖的身影，披头散发满脸污泥，神色癫狂。

　　那竟是秦芳芳！

　　她被侍卫死死拦住，眼里却是滔天的不甘。

　　这眼神，像极了那年我入水救她，差点丢了性命的模样。

　　说到底，那才是我们之间这荒唐故事的开始。

　　于是我轻笑着，让侍卫放她进来。

　　她猛地冲过来，指着我大喊：“我不是公主！我不是！”

　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，哆嗦着嘴唇：“我不要陪葬！我不要……凭什么？明明你才是公主！沈清，明明你才是！”

　　秦芳芳眼神阴沉，手脚并用着向上爬台阶，却被侍卫一把拽住，摁回原地。

　　沈铮本能地将我护在身后，宋怀岚则早在秦芳芳出现的那一刻，便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的阴影里。

　　兄长与爱人，皆伴我左右。

　　何其幸运，我被抢走公主的身份，却从未失去最珍贵的人。

　　我从沈铮的身后走出来，一步又一步，停在秦芳芳身前。

　　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只觉可悲又可笑：“公主妹妹在说什么？本宫听不懂。”

　　她睁大眼睛，不管不顾地大喊着：“证人！一定有证人！”

　　她喊着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声音猛地哽住。

　　我见状，俯下身轻声道：“想起来了，是么？”

　　“这世上唯一的证人，毫无保留爱着你的人，他们死了，被你亲手杀掉了，你忘记了吗？”

　　秦婶曾千里迢迢入宫找过一次秦芳芳，因为秦伯染了重病，急需救命钱。可秦芳芳一听到是他们来找，便如躲晦气般一口回绝了求见，甚至连一两银子都不允许施舍。

　　我曾亲耳听到她说：“死了更好，省得夜长梦多。不过是养了本公主几年，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了！”

　　那夜的雨很大，秦婶跌倒在雨里，却有人扶她起来。

　　那个人，是个哑女。

　　我笑了，眼眶却通红着。

　　他们不会来做秦芳芳的证人了，他们心灰意冷，远走他乡。

　　恩仇两清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

　　秦芳芳听到这儿，终于崩溃。

　　她又哭又笑，神色凄惶，嘴里说着些谁都听不懂的话。

　　“公主那么聪明，要真遇到危险，还不一定谁救谁呢！”

　　“清清，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！”

　　“清清，救我！”

　　“贱人！你只是个下贱的宫女！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这些话，真是恍如隔世。

　　我转身离去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泪来。

　　一步又一步，我再次登上这台阶。

　　这一次，我伸出的两只手皆被人紧紧握住。

　　我听见有鹤长唳，百鸟鸣和。

　　这便是我所爱的一切，我自己选择的人生。

　　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