依胡先生的指示，我提着一个灯笼，辗转到后山。时夜已暗，暮色漫上，林间草木氤氲着一层水雾，今晚月缺，只有繁星点路。我心头紧张，一面走，一面寻思：“院长若找我有事，直接说不就成了吗，干嘛费那个劲，害我夜晚寻路。”虽说这里是书院，但我弱女子一个，也不考虑人家心里会害怕的吗？

忽然，林间氤氲之处有道背影，修长拉下，我一时心直口快，叫了一声：“路叔叔！”哪知那人闻声转身，清奇的面貌，狐疑的目光，鼻唇间蓄有八字须，竟不是路鸿书。

我呆了一呆，一时大意，脚下一滑，只吓得摔了一跤，连灯笼也滚去一旁。

幸亏那人眼疾手快将灯笼接住，才没有招致落地烧着，他又过来扶我：“怎么那么不小心？”语音清朗，掷地好听，外加中气十足的腔圆，决不是路鸿书那等儒生的音调。

我撑着身子，急忙推开了他。

“唉！”那人叹息一声，“深夜叨扰姑娘，实感抱歉，但李龙为情势所逼，不得已而为之，盼姑娘原谅？”撘礼为恭。

原来此人是那李龙李大人。

“我……”见是他，情急间却不知该怎么说词。

他的话很温柔，很中听，规矩的像个夫子，形态之间又流露出一股威严。虽然着迷，却令人莫敢靠近，更不敢看他的脸。

“是了，风姑娘，刚才你为何将李某当作‘路叔叔’，这路叔叔他是……”

“他是路院长！”这话脱口而出，莫名我的脸上一红，于是我便将路鸿书与我家之间的关系，对他如实说了。

李龙听后，微微点头：“原来如此，风姑娘还有这段曲折的往事！”

不知为何，在此人面前，我竟然提不起一丝丝的欺骗，连身家背景也对他如实备述了。微有一些奇怪：“大人，你怎知我姓风？”记得之前，不曾对他提及我的名姓，那么他如何得知？

李龙微微一笑，对着苍穹仰望，背负双手，一袭锦袍迎风舞动，给我的感觉是落寞和惆怅，听他开口：“是胡先生说的，我找他帮忙，让你我见上一面。”其实就算胡先生不说，以李龙的能耐，也可通过某种渠道打听我的背景，所以，我宁愿相信前者。

“大人深夜召见我……”

他转回身子，将手轻轻一罢：“打扰姑娘，并不算召见。再说我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，如今也是名存实亡，李某托大，胜你几岁，如果姑娘不弃，以兄妹相称如何？”

“这……”听小沐也曾说过，这里的人换李龙作“哥”，迟疑间，听李龙叹道：“李某高攀了，就知道你不愿，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，又怎么瞧得起我一个踢球的呢？”
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我急忙解释，“李大哥，我……”

李龙莞尔一笑：“风家妹子，有你这一声李大哥，我已经很高兴了。”他尽情在客套，自我依约前来，只口不提球社之事，我心中清楚，他怕一旦问了，曾所期许的希望转瞬落空，变成失望。那一种怅然失落，比任何一种利刃切腹都要来得痛苦！

然而，对于这么一个人，他的请求，我如何能够拒绝。所以，那个时候，我已然做出了决定。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我把所有的烦恼暂时压抑，笑着说：“李大哥，你放心，你交代的事，明天之后便会有结果，我保证球社一定会重开。”

“此话当真？”他惊奇地看着我，当初求我帮忙，那也只不过是绝路中的无可奈何，想不到我真的有法子让皇上回心转意，更改初衷。

他握住我的手，眼里、心里满是感激。

这一刻，我动容了，哪怕是为他去死，我也心甘情愿。

在回来的路上，我的笑容开始渐渐散去，氤氲悄上的是“乌云密布”。

天亮得很快，消息传开了。皇宫的花轿来接我，所有的人都震惊了，有羡慕的，有嫉妒的，有忧愁的，有暗替我欢喜的，种种目光汇聚，交织成了一片。

我坐在梳妆台前，不管外面的闲言碎语如何，一道道鄙夷与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又如何，任丫头糊弄。丫头有些促不及手，原本小姐出嫁，能家进宫去做皇妃，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，但丫头了解我，虽然我不说，她也知道我是不愿意的。

她梳着头发的手一顿，忽然问：“小姐，你想好了吗？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，你真心愿意嫁给皇上？”

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
我从铜镜之中，瞧见了丫头的神色，很不乐观。

“你跟皇上只不过才见过一面，你就……”

“错了，是两面！”我嘻嘻一笑。

她被我打败了，彻底打败了。好像所有的事，在这个小姐眼中只不过游戏一场，从未放在心上，连这样的亲事，也可以笑得这么清新脱俗，若无其事。

但她哪里知道，我是为了她不替我担心，才故意表现出一幅“我很想嫁”的模样：“嫁给皇上有啥不好，吃香的喝辣的，有权有势，又可以使唤人，这是多少少女烧了八辈子高香，只怕求也求不到的姻缘。”

丫头说不过我，因为我总是有我的道理。

花轿来了，我辞别了书院的师生，尽管她们不快，我还是很矜持，总是带着微笑。路鸿书的眉头皱了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，或许在想我在想什么吧，要不要将此事告诉我的爹爹。

就这样，在一片复杂又诡异的气氛当中，我被迎进了皇宫。是詹公公和御林军来迎的亲，有时候想想，我和这个太监也挺有缘分的。他替皇帝办事，办的大多是关于我的事。

“你说什么？风姑娘被皇上派来的轿子迎进了宫中，做……做妃子？”

当李龙知道这个消息时，第一反应是这个。

他听街上的人说，路鸿书院今天办喜事，于是前去打听，碰到了胡先生。

胡先生也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，可能是替我惋惜吧。

李龙闻言，虎躯晃了晃，震撼极了，心想：“难怪她昨夜信誓旦旦，胸有成竹，原来是用自己的一生去作交换。不行，我不能让她这么做！”撒开脚，跑了出去。

胡先生在后头叫唤，可惜声音已经石沉大海，没有一点回音。

“让我进去，你们让我进去……”

在皇宫门前，李龙和一班侍卫起了冲突。

“对不起，李大人，皇上有旨，您不能进去！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个卑职也不清楚，请回吧！”

他傻了眼，平常进宫，根本不用经过这些侍卫审查，但是今天，这些人却拦了他的去路。眼见日头渐渐落山，他心慌异常，急得乱顿足：“都怪我，都怪我，我本不该请她帮忙。”若是因此害了一名好女子，那便是他李龙的罪过，他直抱着头，满身的大汗。

冲动已然夺去了他往日的理智。他想，他该换个方法进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