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啊,算是看着他长大的。”岁如一边替青棠梳妆一边道,面上的表情很是怀念,眉目之间流露出淡淡的温柔。
青棠没说话静静地听着,她从镜子里瞧着岁如的眼睛,与顾青如的幽深不同,它温柔如秋水。
她的注意力逐渐飘散岁如说了什么也未曾留意,纷杂的思绪如潮水涌来,青棠脑子里的走马灯将过往一幕幕的挂了出来。
那些曾经的好似一本字字句句用得极好的书,不经意间让她瞧得入迷,心神都坠在那上头,那字句里的悲欢离合像把无形古琴,清清浅浅的拨弄便足够动人心弦。
“母亲吗…”
待她回神时岁如已替她绾好了妇人髻,上头点了些许头饰,镜子中的自己让青棠觉得有些陌生,她沉默的看了几许,扯出个浅笑。
“姑姑,在这多久了。”其实青棠想问的是,多久才能从这里走出去。
从前的她不懂高墙大院与寻常人家有什么区别,待她也入了高墙里头,才明白里头与外边的隔阂。
她不期待自由,也不怎么追寻自由,唯独害怕自己的期望又是空落落一场。
在深宫中待了多年的岁如如何不明白,她拍了拍青棠的肩膀,对她笑笑:“夫人,宽怀些。”
这是她劝诫青棠的,也是用来宽慰自己的。岁如想,儿子成家立业,她唯一的心愿也了了,如烟往事又开始牵扯她。
“夫人,您要和他好好的。”
那双温柔的眼睛起了波澜,她微微垂下眼帘敛去里头的情绪,又取来件牡丹纹样的袄裙给青棠换上。
做完这些繁杂的心思略淡了两分,岁如笑吟吟的看着青棠说:“很适合夫人。”
在过段时间就是那个人的忌日,岁如眉目含笑看着青棠,她终于能了无牵挂的去见他了。
休沐时顾青如穿着一向从简,今日也不例外。朝服被遗落在外院,他终于能退却在深宫里的面具,冷着脸,将一身书生味尽数展现。
许是杀生太多沾了血腥气,顾青如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,每每情绪翻涌脑子里划过的都是叔父的嘴脸,平静的心顿起波澜,一笔下去便戳破了宣纸,撕开他儒雅的皮囊。
“岁如已定下了吗?”顾青如捏着笔,问了句。
换下喜服的他也换下一身欢喜,一手字写的是戾气横生,力重透纸。好似情绪如同笔尖墨,只消挥洒于宣纸上,就可烟消云散。
“姑姑说,她心愿已了。”
怀玉说完,识趣儿的掩上门候在外头,顾青如撂下笔,难得露出几分苦楚。
自他踩着万人尸骨踏上东厂厂督这位置以来,生杀予夺不是天定,是他定。世间之事好似之分他想与不想。
可是…
顾青如有些无力,倘若他强求岁如,命她留下,她自然是会的。可是…他闭了闭眼睛,叫了怀玉进来。
“挑几个签死契的跟着。”
意思很明显了,怀玉喏喏应是,心头却直叹气,哪怕是如今的督主,依旧改不了岁如姑姑的死志啊。
莫名的让人叹息。
外头天色正好,顾青如坐在窗前,梳妆完的青棠跟在岁如身后,亦步亦趋像他从前跟着岁如熟悉皇宫的模样。
他不想再瞧下去,合了窗子静默在那里。
“母亲。”
岁如并未带着青棠逛多久,略转了转就带着青棠扣响顾青如书房的门,顾青如明白岁如的心思,纵然有万般思绪也只得尽数压下。
“进来。”薄唇轻启,吐出两个听不出喜怒的字眼。
岁如对青棠露出个笑,退至一侧与怀玉同候:“夫人快去,别叫督主等急了。”
青棠略踌躇会儿,没犹豫多久,提着裙摆进去了。她头回来顾青如的书房,原以为这位祖宗的书房摆的该是各色刑具,没想到打量几番明面上与个书生无二。
“督主。”
青棠朝他福福身子,在顾青如的示意下走到窗边坐在他身侧。
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,书房里的东西青棠不敢打量,瞧了瞧顾青如,转头看向书房外的海棠树。
枝干略有碗口大小,因着冬天的缘故光秃秃的,阳光打在它身上,映上窗纸就是不规则又别走意趣的影子。
她看的有些入迷,被忽视的顾青如却不满了,他轻扣榻上的小几叫了句:“夫人。”
自赐婚以后顾青如便这么叫她,起初是恐惧让她不敢反驳,时日一长渐渐也习惯了。
别人成亲即便是寒门子弟,也会摆两桌酒,不提风光与否,最起码的热闹是有的。青棠垂下眼帘,里头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。
有几个女子能像她一样凄惨,一门荒唐亲事,除了嫁妆与一顶轿撵外,得不到父母半句欢喜。
她抿抿嘴,露出个笑:“我在。”
“不想笑就别笑。”他挑开面前的茶盏盖子,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,语气是他素来有的阴晴不定的温和。
闲闲几个字惊得青棠寒毛倒竖,慌忙换下假笑的一张脸,面无表情的半垂着眸子。
好似她心中所想,都如卷宗一样,陈列在他面前,所有卑劣的阴暗面无所遁形。
不看他了却又不许了,桌上的茶具被他一掌扫落,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,青棠蓦然从榻上起身,跪在地上。
尖利的碎瓷片磨破了她的膝盖,书房的笔墨味逐渐染上层淡淡的血腥味,顾青如冷眼看着青棠。
他又不是个吃自己夫人的魔鬼,至于吓成这样吗?
脑子里又全是她方才的失落与不满,各种难看的情绪汇在心头,顾青如皱着眉,青棠这个样子,他虽薄怒未去,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。
不等青棠反应便将人纳入怀里,黑着一张脸将她安置在一侧,手上翻出金疮药给她包扎,嘴上却厉害不肯饶她半句:“这么喜欢跪?”
青棠抿着嘴角,在他的注视下点点头。
顾青如被她给气笑了,手上的力度倏然加重,疼的青棠倒一口凉气。
眼角因疼痛沁出些许泪花,她不敢哭,拈起袖子,借着扶发簪的动作拭去了眼角的泪花,这才抬起惨白的小脸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骨气,偏生这时候嘴硬,她蹙着眉,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。
“你就这么不信我?”
下颌被顾青如生硬的抬起,强迫青棠看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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